年庚

 不夸张的讲，整个东山站对于这个新来的空降副站长都充满了好奇心，特别是听到陈站长说起霍言履历的时候。

 

滨海总队服役三年，个人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集体一等功一次。

 

这可是活着的一等功，活蹦乱跳的，不缺胳膊不少腿。就连一直跟他不对付的罗副站长都忍不住想知道这个经历过滨港原油大火的战友讲述过去的故事。

 

“其实，这个集体一等功跟我没什么关系。”

 

滨港出事那年，霍言刚从消防学院毕业，在总队实习。出色的专业成绩和优于常人的身体素质让他脱颖而出进入别人梦寐以求的特勤一中队。

 

特勤中队是消防员中的特种兵，而一中队就是这只特种部队尖刀中的尖刀。

 

当时的霍言初出茅庐，就跟现在的江桐一样，不服管教，喜欢研究一些新玩意儿，顺便跟老兵斗斗嘴。

 

刚下连队的时候，霍言心气儿高，总想着出任务。可平日里特勤中队的警铃响起的机会少之又少，他同届的同学已经跟着别的站出了好几次任务，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可他真的感觉自己施展不了当初当消防员所立下的抱负。

 

特别是他看到自家班副叼着鸡腿吊儿郎当路过训练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曾愤愤不平的找到郑志说他每天这样不务正业怎么对得起身上这身衣服？彼时郑志正满嘴油的啃着鸡腿，抬头不解道“不务正业难道不好吗？我倒希望咱们消防员都失业才好呢。”

 

霍言下连队第一天就被分拨到了郑志麾下，马卫国的想法很简单，反正郑志还有半年多就复原了，与其让他这么混下去不如给他个新兵带带，找找事。

 

霍言第一次见到郑志是在一次救援现场，有个小孩因为跟父母闹矛盾，在争吵之后瞒着父母离家出走，小孩半夜出逃不敢走正门，从20楼的阳台顺着排水管往下爬。爬到16楼的时候，管道外的金属架因为年久失修，被小孩踩塌之后掉下来砸到了楼下停着的轿车车顶。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小区原有的宁静，恰巧回家的霍言抬头就看到了卡在楼体外墙进退两难的人。

 

霍言打了报警电话然后跑到15楼想从楼梯间的窗户把小孩救进来，可是楼梯间与被困人员距离过远，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霍言没有把握能完好无损的将人救下。

 

特勤一中队接警出勤，开来的云梯车够不到16层的高度，当时还是队长的江立伟决定派人从楼顶垂降下去把人救回来。

 

这是霍言从小到大看到的最标准的垂降，比学校的教官做的还好。后来他才知道，当晚救人的叫郑志，特勤一中队队史上垂降最快的人。

 

可如今，这算什么？霍言扭头看着刚刚一屁股摔在垫子上还在嬉笑的郑志，感觉自己的偶像瞬间不高大了。

 

“郑志！门口卖冰棍的老太太都不会摔成这样！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啊？队长别啊，今晚上有鸡腿呢！”

 

对了，郑志什么都不爱，唯爱鸡腿。因为鸡腿他能甘愿加练三个小时，毫无怨言。队里曾经传言，谁想勾走阿志的心，不用别的，带足鸡腿就行。

 

油罐区起火的时候，霍言本来是跟车出发的，到了门口马卫国招呼站岗的郑志把他换了下来。“原油起火，前方情况不明，霍言你没经验在二线备勤吧。”

 

油罐区的火势比想象中的大很多，整个滨海的消防力量全都投了进去，霍言作为第二梯队也赶到了现场。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冲天的烈焰裹着热浪顶的人不禁往后退。面前的人来来往往，谁也无暇去顾及这火有多大，他们只想尽快灭火之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霍言？”郑志被派来抢泡沫，就那几十箱，跑慢了就汤都不剩了。他把刚从车上下来还处在懵逼状态下的霍言一把拽过，然后把刚才队长给他的话原封不动送了出去。

 

“发什么呆？火场一日游呢？”

 

“班，班长……”话没说完，霍言怀里就被塞了两大桶泡沫“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队长那边等着呢，跟我来！”郑志不知从哪找了辆摩托车，车上绑着好几桶泡沫“化学罐区前，我等你！”

 

霍言没有摩托加持，只能看着郑志远去的背影，认命的提着两桶泡沫艰难的抵达化学罐区战场，刚歇口气就看到了自己身边的井盖像滚开的水一样沸腾了起来。

 

“快跑！要炸了！”

 

话音未落，沸腾的井盖就如窜天的火炮一样，直接被火气掀到了半空，几个躲闪不及的战友被击中，躺在地上哀嚎。

 

“回火了！快撤！赶快撤！”马卫国在对讲里喊着让大家撤到安全地带，霍言看着自己不远处倒着的战友，本能的上前却被人拽了回去。

 

“队长让撤没听见吗？！”

“可是他……”

 

话还没说完，霍言就看到有个身影从自己身后窜出，把倒在地上的人拖了出来

 

是郑志。

 

不同于在训练场上的敷衍，在真正的火场，郑志永远冲锋在前甚至有些疯癫。

 

第二波爆炸要比第一波激烈的多，霍言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都被震了起来。马卫国招呼着还能战斗的人扛起水带往化学罐的方向挺近，如果化学罐发生爆炸，整个滨港将无人幸免。

 

“兄弟们！我们今天就是死！也要力保化学罐区万无一失！”

“特勤一中队！中队有我！有我必胜！”

 

霍言跟着战友一起前进，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原本喷着水的水带被大火烧成了两节，彻底哑火了。

 

“队长我的水带断了！”

“队长我们这里也断了！”

 

火势随着流淌的原油迅速把他们包围了起来，面前是熊熊大火，身后是已经微微开裂的化学罐壁。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

 

“队长！”

 

刚刚运送伤员返回的郑志成了特勤一中队唯一还在外围的人，霍言看着眼前的人，他们中间隔着烈焰，身边的人都喊郑志去叫人，可他却看到人往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郑志！你跑反了！”

“他肯定是逃命去了！”

“怂包！”

 

周围充斥着叫骂声，但霍言没有开口，因为他不相信郑志会做出抛弃战友独自逃命这种事。

 

然后他看到了扛着水带回来的郑志，在高压水带打开的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水流打碎了那人的面罩。高压水带一个人是无法控制的，但霍言知道，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郑志根本不可能再去别的地方找第二个人来救他们。

 

郑志扛着水带艰难前进着，脚下的路很滑，肩上的水带很重，压的他喘不过气，但在他面前是他朝夕相处的袍泽，他不能停下。

 

霍言看着战友一个个被救了出去，整个火场中间就剩下他跟郑志还有队长马卫国。在他们三个争执的过程中，上方的铁架禁不住烈焰的长时间燃烧，大半的架子塌了下来，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在摇摇欲坠。马卫国被霍言一把推了出去，而他自己却跟郑志一起被困住了。

 

霍言被大火逼得步步后退，郑志手里的水带也突然停止作业，整个救火现场都没水了。

 

“真他妈的”

 

霍言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他偷偷报考消防学院，没想到还是走了他爸的老路。他的父亲不是个好丈夫，而他，也做不成个好儿子。

 

“别怕，冷静。”郑志丢掉水带走到霍言身边观察着眼前的情况，外面战友在拼命试图往里闯，而越烧越旺的大火把他们彻底隔在了外面。

 

“阿言，等下我让你跑你就跑，千万别回头知道吗？”郑志拉着霍言往后退了几步，腾出起跑空间，并给他指了几个可以借力的落脚点。

 

“跑！”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霍言几个箭步就跑到了郑志身边，此时郑志蹲下身给霍言充当了第一个借力点。

 

“阿言，如果可以，帮我回家看看。”

 

还没等霍言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就因为强烈的撞击失去了意识。

 

待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原油大火成功扑灭，整个滨港又恢复到了正常平静的生活当中。

 

除了郑志。

 

霍言成功获救之后，悬在郑志头上的半服铁架也终于禁不住整个砸了下来，把人死死压在下面动弹不得，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在大火中挣扎，直至再无声音。

 

“他……”

“他被铁架砸晕了，没受什么痛苦。”

 

霍言知道队长在骗他，可他也不想拆穿。郑志牺牲之后，只留下了一个破碎的头盔，在头盔的缝隙里发现了他留给母亲的遗书，和给霍言的一封信。

 

后来霍言去了郑志的家乡，知道了他为什么想要退役的原因。原来那年他家出了意外，父亲身故，母亲身体也大不如前，他想回家在母亲床前尽孝。这之后，霍言常常会去探望郑志的母亲，把他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侍奉。

 

后来他在特勤一中队从班长干起，一直做到了分队长，之后消防员退出现役改编成为国家安全应急救援队，他被调到江宁区成了东山站的副站长。

 

这三年的时间里，霍言以一种令人心疼的速度成长着，他在现场沉着冷静，完全看不出还有半分当年愣头青的模样。

 

他跟手下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怕，冷静。”